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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年9月17日 14:07
物化理论是《历史与阶级意识》的中心论题，也是卢卡奇转向马克思立场之后的核心论点。基于目前的概念史考证，可以认为“物化”这个由马克思提出的概念是在卢卡奇这里第一次得到术语化、系统化的阐释的，这也是卢卡奇站在马克思肩上的一次再创新。简言之，马克思是物化概念和物化批判逻辑的发明者，而卢卡奇则是第个系统的物化概念的提出者，他极大地彰显了物化在马克思主义思想史中的意义。同时，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资产阶级也转变了对经济社会领域的统治方式，卢卡奇立足于新的社会现实提出的独特的物化理论，既发展了马克思主义，也开启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问题域。卢卡奇之后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开始转向对人的生存境遇的关注，兴起了新人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批判流派。本文拟对卢卡奇的物化概念的理论支撑和逻辑构成进行探析，并进行相应的评价，以寻求对这一概念的深入了解，获得物化概念的真实内涵和精准定位。
物化理论的理论支撑与逻辑构成
卢卡奇物化理论的理论支撑和逻辑构成颇为复杂。我们既能在其中看到马克思的经济拜物教思想和人本主义异化逻辑，也能看到其对韦伯可计算的合理化的批判性颠倒。
商品拜物教——物化理论的出发点。卢卡奇和马克思一样，敏锐地注意到商品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范畴，因此他的物化理论也是从对商品的分析开始的。在“物化与阶级意识”章开篇，卢卡奇就指出“在人类发展的这一阶段上，没有一个问题不最终追溯到商品这个问题，没有一个问题的解答不能在商品结构之谜的解答中找到”。通过对现代社会商品结构的探究，卢卡奇指认商品拜物教是我们这个时代，即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一个特有的问题。在“物化与无产阶级意识”章中，卢卡奇直接引用马克思的一段话：“商品形式的奥秘不过在于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由于这种转换，劳动产品成了商品，成了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或社会的物 ……这只是人们自己的一定的社会关系，刘小兰
（厦门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福建厦门 361000）摘 要：卢卡奇的物化概念开启了对马克思主义主体向度的解读和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新视域。卢卡奇的物化概念以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为基础，以人本主义的异化逻辑为理论立场，以对韦伯合理化思想的批判性颠倒为深层逻辑，对20世纪的突出的社会—文化困境进行批判。但是卢卡奇对物化的解读却无法走向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解放途径。原因在于，他的物化理论混淆了对象化和异化，因此只能寄希望于重塑无产阶级意识和恢复总体性辩证法，这是一条黑格尔式的唯心道路。
关键词：卢卡奇；物化；评析
但它在人们面前采取了物与物的关系的虚幻形式。”这是马克思对商品拜物教所下的定义，卢卡奇认为，这种商品拜物教正是现代社会的物化现象。在发达商品经济产生之前，商品交换的形式比较单一，物和物背后的人的活动的社会性质，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还清晰可见，但是机器大工业继续行进，生成了越来越复杂的经济关系，在这个时代，商品取得了绝对的统治地位，产生出卢卡奇意义上的“第二自然”，即人的活动创造出一个由现成的物以及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构成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遵循自身的规律进行运转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可以认识规律，利用规律，但是不能改变规律。卢卡奇借用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来表述自己的物化概念，这是其物化概念的第一层含义。
人本主义的异化逻辑——物化理论的鲜明立场。卢卡奇是从伦理道德的立场出发，从“真正的人”的立场出发对资本主义社会和对马克思主义展开研究的，“我的伦理观要求转向实践、行动，从而转向政治。这反过来又使我转向经济学，转向在理论上进行深入研究和最终转向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一立场使卢卡奇的物化概念带有浓重的人本主义逻辑色彩。物化概念和异化理论都致力于克服现代人的生存困境，恢复人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活动本质。卢卡奇指认，发达工业社会赋予一个人前所未有的重要性，但在同时，这个个人却被它所隶属的经济条件所扼杀了，被商品生产所创造出来的物毁灭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进步，资本主义生产当事人确实获得了一定的独立性和自主性，但是这种独立、自主是建立在对物的全面依赖基础上的。对于这种从道德立场，从立项的人的状态出发的物化理论，学者杜章智指出，“物化在卢卡奇那里指人的活动，他自己的劳动成为对他来说是客观的，异己的东西......和异化极为相似。”卢卡奇本人也承认这点，在《历史与阶级意识》的1967年新版序言中他这样写道: “物化现象与异化现象有着紧密联系，但无论在社会中还是在概念上，两者都不尽相同，而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这两个词却是在同一意义上使用的。”
韦伯的合理化思想——物化理论的深层逻辑。卢卡奇的物化概念从马克思的拜物教理论出发，却在具体阐述抽象劳动内涵时，发生逻辑越轨，无缝衔接到韦伯的合理化思想。在韦伯看来，合理化现象是现代性发展的客观要求和必然结果，人在资本主义大工厂的工具性对象化生产过程中被量化和规范化为可计算的物以便尽可能地提高生产效率，满足“人格化的资本”——资本家们的贪欲。和韦伯一样，卢卡奇同样注意到生产过程的可计算原则外溢到社会生活的所有表现形式，使现代社会制度呈现事物化的特征。但是他并没有肯定韦伯的合理化思想，而是站在马克思的立场实现对韦伯的批判性颠倒。在韦伯看俩，工具性对象化的形式合理性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合理因素，应该予以肯定，而人的质性价值则是传统社会的特征，是有害的和无关紧要的。但是在卢卡奇看来，资本主义的合理化却是应该被批判的。卢卡奇的指认有三：（1）在客体方面，合理化原则要求肢解有机的整体生产过程，形成专门化的生产方式；（2）在主体方面，工人完全隶属于机器，生产的机械化导致劳动主体的客体化、抽象化和原子化，失去了作为人的性质特点；（3）数量完全替代质量，时间失去了质的，可以流动的性质，凝固成为空间。卢卡奇对现代性的物化批判还深入到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机制。他敏锐的洞察到这种官僚制度对资本主义经济基础的保护作用，“官僚统治意味着使生活方式和劳动方式以及与此有关的还有意识，类似的适应于资本主义经济的一般社会——经济前提”，机器般运转的社会将人的行为限定在合理化的秩序当中，人们只能被外在于自己的力量裹挟前进，因此官僚政治中被物化了的人就连那些本来能促进他起来反抗物化的机能也被物化，机械化了。
对卢卡奇物化理论的评析
物化理论的重要意义
首先，物化概念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马克思主义是一门开放的学问，必须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赋予新的内容。各个时代站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基础上，结合现实问题的新突破，新发现，就是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卢卡奇立足于二十世纪泰勒制支配下资本主义生产出现的新问题，结合自己对马克思的理解，立足社会现实提出了独特的物化概念。卢卡奇的物化概念的创新之处就在于他把物化同现代社会的理性化进程联系起来，确立了对技术统治等异己的文化力量的批判。其次，卢卡奇的物化批判开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问题域。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之后，资本主义社会继续向前发展，进入马尔库塞笔下的“发达工业社会”，或者哈贝马斯论著中的“晚期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的经济更加繁荣，影响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人成为资本主义制度，成为资本，成为市场经济的附庸，心甘情愿地拜倒在资本面前。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中，仍旧有那么一知识分子保持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态度，辩证地看待资本主义所取得的成就。卢卡奇的物化概念被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们进行了发挥，并以工具理性、技术理性、控制理性、生产理性等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他们使对现代人的物化状态的揭示进入一个新的层级。其次，物化概念体现了对人的终极关怀。卢卡奇的物化概念没有像韦伯那样对现实中的人的生存困境采取直观的态度。而是从物的世界对人的世界的统治和支配出发，揭露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生存物化和意识物化。卢卡奇谴责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人成为机器的附庸，成为资本家获取剩余价值的手段，他致力于寻求重塑无产阶级主体性和阶级意识的途径，帮助人们摆脱痛苦的物化处境，体现了对人的生存处境的终极关怀。再次，物化概念是对现代性危机的洞见。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唤醒了陈水中的理性，生产力发展和科技进步带来生活领域的大变革，人们沉醉于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然而卢卡奇却敏锐的洞察到了现代性的另一面，他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所创造出的物质文明，认为这个文明将会带领人类走向毁灭，他将现代社会称作“被上帝遗弃的世界”，“物化的世界”。不同于韦伯的价值中立，也相悖于海德格尔等存在主义者将异化看做人的永恒命运，卢卡奇积极探索，企图找到一条通向未来的道路。
物化理论对马克思的误读
首先，从对生产关系的批判转向对生产力的批判。在《资本论》中，马克思首先从分析商品开始，区分了形成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并着重分析商品价值的形成。在商品交换发展过程中，人格之间的社会关系颠倒地表现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并进而将人的能力误认为物的能力。因此，马克思的经济拜物教就是一个从商品到货币再到资本的层层递进的过程。
卢卡奇虽然从拜物教出发，但是他只表面地借用了商品拜物教，揭露商品结构中的物化，没有更深一层的捕捉到货币和资本关系物化以及货币拜物教和资本拜物教。对此，广松涉尖锐的指出，卢卡奇并没有把握马克思物化论的实质。简单来说，马克思的物化论是由至少两个主体和一个客体构成的“主体——客体——主体”三元模式，他的物化概念以人与人之间的主体际关系颠倒为基础的，是深入到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中的批判。而卢卡奇以理想的人的存在状态为评价标准，看到的是“人受生产力奴役”的情况，因此他的物化概念是一种主客体间的二元模式，是人颠倒成为物。广松涉称之为“是与庸俗的异化论联系在一起的”。通过物化概念卢卡奇传达出这样的观点：正是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以及发达的科学技术使人丧失主体性，成为机器的附庸。马克思批判的是资本主义的见物不见人，而卢卡奇批判的是将人当做物。这样，卢卡奇就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批判转向对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批判。对于这一转向，笔者认为，虽然卢卡奇天才的洞见到蕴含在合理化生产中的现代性危机，为之后的技术理性批判打开思路，但是，卢卡奇混淆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在批判生产关系的同时将生产力一起否定了。他没有看到正是商品、货币和资本等物象掩盖下的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才是造成人被奴役的现状的根本原因。只要没有深入到生产关系领域，卢卡奇就是肤浅的分析物化现象。
其次，卢卡奇对物化问题解决路径的探讨背离了马克思。对于马克思来说，感性活动是改变现实的力量，我们只有通过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关系的进步消灭资本主义剥削私有制，消灭阶级，也就是说，摧毁产生物化的经济基础，才能最终消灭物化。但是立身于二十世纪的历史情境，卢卡奇看到的却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工人的物化现象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成为现代社会的痢疾。因此，他绝望地痛呼，生产力的进步不会带来社会的进步，我们只能一步一步走向物化的深渊。卢卡奇探索出一条阶级意识内在超越的道路。这条道路的具体内涵就是，卢卡奇期望从工人身上“尚未枯萎的灵魂”出发，通过劳动时间质量辩证法，使工人阶级从自己的经济地位出发，达到对社会总体的认知。工人阶级通过形成总体性的阶级意识，能够发起阶级实践，超越物化。学界一般认为，在在解决路径中，卢卡奇处于黑格尔的理论逻辑当中。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的外化就是异化过程，主体性的恢复和扬弃异化，是在绝对精神不断实现自身的思辨运动中实现的。卢卡奇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替换成了无产阶级。无产阶级通过掌握总体性辩证法，在自身中发现主体——客体的统一，从而唤醒阶级意识，认清物化的现实，也就拥有了改变这一现实的力量。在解决方案上，卢卡奇显然是背离了马克思，他没有重视或者没有理解马克思对于黑格尔的批判，即黑格尔对感性对象性活动、对现实的人和对此岸世界的忽视，没有看到埋藏在物化现象背后的现实基础和无产阶级现实活动的力量。由于卢卡奇看到的是“人受生产力奴役”的情况，因此社会形态变迁的最根本的动力——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就在卢卡奇的视野之外，社会历史发展就失去了最坚实的基础。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对物化的扬弃必须落脚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辩证作用，必须将生产力进步看作解决物化意识问题的决定性因素。因此，后来才会有阿多诺的回归马克思，他提出，我们应当深入到经济领域，而不是停留于意识层面，去寻找解决物化的途径。
在坚持中发展马克思主义
我们在立足于新的历史情境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同时，必须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和基本立场。无产阶级革命的语境在各个时期和各个国家都是不同的，马克思主义者们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侧重点也是有差异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家们都有在特定的历史处境中要回应的问题，他们从各自的需要出发强调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某一方面。但是，尽管必须要结合具体实际来应用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却并不表明我们可以放弃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一方面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即卢卡奇坚持批判的立场，坚持从社会存在出发，从经济领域出发考察资本主义的一切社会现象，并且将无产阶级作为推翻资本主义统治的力量。但是另一方面，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也否定了马克思主义的真正内核，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作为历史发展的基本动力的历史唯物主义，而走向和马克思主义相反的道路。虽然今天的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所面对的现实问题和思想语境已经和马克思所处的时期大不相同，但是马克思的思想理论源于那个时代又超越了那个时代，既是那个时代精神的精华又是整个人类精神的精华。因此，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性不会随着时间的发展而褪色，我们必须在坚持中发展马克思主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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